壹
我今天去了清渠镇玩。
当然,我是偷偷溜去的,要是被舅舅发觉,一定要不高兴。
可是我实在太好奇了,我已经一百五十岁了,是个大孩子了。
人间真的是好热闹,他们今天好像过什么“上元节”,四处挂着五颜六色的花灯,好漂亮。街边有卖糖人泥偶的小贩,我把整套十二生肖的糖人和泥偶买全了。糖人老头画的那条龙挺好看的,泥偶捏的那条红龙却实在太丑。
我好讨厌红龙,因为玄凛那小子就很讨厌,还是我舅舅那样白闪闪的好看一点。
我这样蓝莹莹的也不错。
三元街有好多人围着看舞龙的,我一听也兴冲冲挤过去凑热闹,好吧好吧,又是红龙,我懊恼地又从人堆里挤出来,跑开了。
不过看起来,人类好像很喜欢龙啊。
是因为我们好看又威风吗?
我逛到了一座寺庙里,许多人在虔诚地上香祈福。我定睛一看,供的是个我不认得的神仙。也不知道灵不灵,反正我双手合十在心里许了个愿:希望舅舅能经常放我出来玩。
那边有一个年轻人也在许愿,他看起来和我差不多大,书生打扮,我没忍住多看了两眼。
因为他有点好看,虽然肯定还是没有我舅舅好看。可惜他穿的衣服有点难看,后面还破了两个洞。
所以我随手施了个法,悄悄帮他补上了。
他似乎注意到我总是看他,转过头来眼神正和我对上,又飘忽地移开眼,脸颊微红。
出了寺庙的门,听见锣鼓声响,我又往西边跑去凑热闹,一群人围着看杂耍,一个瘦高个子的抹着花脸扔火圈,旁边矮胖的骑着独轮车发出怪叫。
无聊。
我歪着脑袋看了一会儿,叹息还没有虾九蟹五穿着水草裙子跳舞好玩。
我转身蹦跳着跑远,路过那座庙时,眼神不自觉往里面飘。
寺庙门口都是前来朝拜的香客,人来人往,认不出来谁是谁。
管他谁是谁?与我何干?
我撇撇嘴,捏了捏裙摆,却压不下心里头那不明不白的失落。
去尝尝人间的美食吧。
酒家食坊就在前面,虽然人类的食物于我们龙族无益,但既然有这么多人类囿于口腹之欲,想必定有些奇妙。
在名叫回春堂的草药铺子旁,我又遇到了他。
有几个人把他堵在墙角,挥舞着一把匕首,嚷嚷着:“把钱交出来!”
他紧紧搂着怀里的包裹,哆哆嗦嗦地恳求,说:“我母亲得了重病,就指着这救命钱去城里请大夫,各路大侠行行好,放过我这一回。”
我想:那几个人生得膀大腰圆,凶神恶煞,一点也不好看,这也能叫大侠吗?
于是我做了一次大侠,直揍得那几个人跪在地上喊“姑奶奶饶命”,我大手一挥,骄傲地宣布:“看到了没,我这才叫大侠。你们可以滚了。”
“多谢姑娘救命之恩!”
他躬身行礼,情绪很激动,脸颊上是几处被殴打的淤青,寒冬里穿得单薄,冻得通红皲裂的双手紧紧攥着几包草药,微微颤抖。
“小事一桩啦。”我骄傲地挺起了胸脯,看到他清瘦的脸上那俊秀的眉眼,近处细瞧好似更加惹眼。
“姑娘大恩,我没齿难忘,”他顿了顿,白皙脸颊又开始泛红,“小生姓陈名元良,家住镇西和安巷,敢问姑娘芳名,来日必登门拜谢。”
“我叫玄凌,”我细细思索一会儿,“我家住在东海旁,你来了怕是也找不到,你拿着这块令牌,每月朔望,去东海岸旁的沧碣石找我。”
我从腰饰上拔了块贝壳化作令牌,连同荷包中的银两一并给了他:“拿去!吃顿饱饭!”
贰
我眼巴巴地盼着下个月初,盼着和我的第一个人类伙伴见面。
每月初一和十五,舅舅要上天庭述职,尧山那边的百妖总不老实,时不时跑出来作乱。
也只有这时,我才能悄悄跑上岸,去人间玩玩。
等到朔日,我早早便化了形飞到岸边,坐在那块高高的礁石上等他。
我看着日光中潮水涨上来,白花花的海浪没过我的脚腕,拍打着我的小腿,又逐渐退去,只剩一片潮湿绵软的沙滩,在月光的照耀下闪着晶亮的白光。
可是他没有来。
我大失所望。
回到龙宫我依旧在想,等到望日,我一定爽约,让这个不守信的人也尝尝苦等的滋味。
是月十五。
在我百无聊赖地把龙宫上的镶金琉璃瓦数了一遍,恶劣地把虾兵蟹将戏耍一通,无理取闹地跟姨母发了一通脾气之后,人间大约已是酉时,日头就要落山。
我看着灵镜里渐渐黑下去的天,泄了气,有点儿委屈。
我还是想去见他。
月亮爬了上来,白玉盘一般圆圆挂在夜幕上。
我从岩石后探出头来,远远看见一道清瘦的影子孤零零投在沙滩上。
他就那么站着,良久,好似摇头叹了口气,转身回走。
“哎!”我着急了,走出来叫他。
“玄姑娘!”陈元良惊喜地喊我的名字,迈开脚步向我奔来。
“哼。”等他跑到跟前,我扭过头去怄气,不看他。
“实在抱歉,玄姑娘,”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,神情恳切,“月初的时候真不是我故意违约,是家母突然病情加重,我实在脱不开身来找你。”
“嗯?”听他这么说,我好像忽然就不生气了,转过脸问,“那她现在好点了吗?”
“托姑娘的福,好多了。”他轻轻浅笑,黑白分明的眼眸弯出一道好看的弧度,嘴角还若隐若现一对梨涡。
月光柔和地打在他身上,我突然就看呆了。
我明明看过那么多美貌绝伦的神仙,可从未见过夜晚海风里,站在月光下的文质彬彬的纤弱少年。
“可是,已经这么晚了,也没什么好玩的了。”我撇撇嘴。
“真的抱歉,”他垂眸懊丧,蓦地目光一亮,“下个月十五,城中有焰火大会!不知玄姑娘可愿……可愿同我一起前往?”
“好!”终于有好玩的了,我高兴地一口答应,“就这么说定了!这回你可不许不来!”
“一言为定。”他勾了勾嘴角。
叁
我和陈元良成了好朋友。
他带我体验了许多人间的喧嚣烟火和繁华美景。
这些都是我从前一个人待在深海龙宫里自娱自乐时,想都想不到的。
作为回报,我拿出自己各种首饰宝贝换成银子,给他娘亲治病。
他不愿收,我就偷偷送给郎中,让他好好看病按时抓药。
他家穷得几乎只剩书了,他说除了平时陪我玩之外,都在读书。
去年他考中了秀才,可以去小点的私塾当教书先生,赚钱补贴家用,比纯靠代写书信、卖字画要好很多。
他说要继续刻苦读书,考取功名。
那天一见面,他便兴高采烈地抱住我,说他中了举人,明年就可以去京城参加会试。
我搞不懂人间这些做官的弯弯绕绕,却也由衷地替他高兴。
“走,我请你去吃鸿筠楼。”他牵起我的手,往城中走去。
我耳根有点热,他从前从未做过这么逾矩的举动,也许是今天情绪激动,是以大胆了些。
鸿筠楼不愧是城北最好的馆子,菜肴色香味俱全,卖相十分诱人。
我看得眼睛都直了,不顾形象地大快朵颐。
说真的,人间的食物总感觉比仙宫里冷气飘飘的精致御膳,多了某种滋味。
吃饱了饭,我们便在街上闲逛。
两人贴得极尽,手背时不时摩擦触碰。
其实这条街逛了这么多遍,大小店铺的名字我都能背下来,可是每次都逛不够。
路过百花楼,那里的戏台上奏着舞乐,人群熙熙攘攘,说是花魁要来表演。
我扯着陈元良,说要看。
他犹疑片刻,无奈点头。
过了许久,艳丽多姿的花魁聘聘婷婷走来,面上遮着面纱,平添一丝神秘色彩,一双媚眼如丝,舞姿婀娜。
我眼都不眨地看着。
天上的神仙或高贵端庄,或清冷自持,或娴静淡雅,如此妩媚热烈的,我还是第一次见。
“好美……”我情不自禁地赞叹。
我扭头看他,却发现他一双眼睛也错都不错地盯着我,好似从来便没移过地方。
“怎么了?”
“没什么,”他柔和地笑了,“只是在我看来,还是玄姑娘这样‘清水出芙蓉,天然去雕饰’的更好看。”
“哦?”我听得出他在夸我,也就不理会那几句听不懂的酸诗了,兀自沾沾自喜起来。
他书读的多,没事嘴里就冒出几句古语,我听不懂,一开始还耐着性子去翻诗集,后来也不大高兴找了。
“今天的月亮真圆……”他喃喃自语道。
“十五嘛,总是这样,”我抬头望天,“星星也很好。”
那都是嫦娥与星君们住的宫殿。
“愿我如星君如月……”他定定地望着我,眸光里是某种浓得化不开的情感,只感觉比台上的娇艳花魁还夺目。
他靠得极近,我被遮在他高挑的阴影里,如同被他圈在怀里一般。
不知何时,他身量窜了起来,原本初见时差不多的高度,现在却高出我半个脑袋。
“什么意思?”我问。
他只是笑,一如既往。
从前我问他诗句的意思他也总是笑而不语。
我想陈元良也就是看着温和无害,实则心里坏着呢,天天打哑谜欺负我。
当天夜里,我摁着虾兵蟹将陪我翻诗词集选翻到子夜,困得眼皮打架,这才翻到了“愿我如星君如月”的后半句,面皮腾地一下子红了,半宿睡不着觉。
(未完待续)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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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
长风
图片来源
李思睿(兔七)、网络
责任编辑
李思睿(兔七)
审核老师
张珺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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